光绪二十五年五月十五。 张作霖三进新民府, 给他干爹高占山来祝贺66岁大寿。 张作霖明知其危险, 但也得来。 不然的话, 对不起高占山救命的恩情。 老头儿的客人特多, 私官两面儿的拥挤不动, 接应不暇。 张作霖呢? 带着冯超、 冯群就在内宅吃酒。 老高头儿啊, 怕冷落了张作霖。 让亲侄高在这儿陪着, 也不知这高峰啊有什么毛病? 毛毛愣愣的。 大口大口的喝酒吃菜, 一会儿看看怀表。 张作霖就发觉这里边儿有事儿, 可觉着不是外人儿, 有什么说什么呗。 就说大哥你要有事儿走你的。 咱们不是外人, 用不着陪我, 哎呀, 兄弟, 实在对不起, 我的确有事儿。 那么, 张作霖信口就问, 什么事儿? 能不能告诉告诉我, 高峰一乐兄弟。 新民府今儿晚上有热闹, 从奉天请了一位大鼓演员呢, 唱大鼓的, 哎哟, 那奉派大鼓唱的太美了, 此人姓刘, 叫刘文霞呀。 人送绰号古界大王兄弟。 我这一生有两大爱好, 一是听戏, 二是听书。 这, 这热闹我不能错过呀, 头三天我就把票买好了, 今天晚上7点开演。 你没看我老看表吗? 快到时候了, 我去晚了, 恐怕没座儿。 张作霖一听啊, 也高兴了, 敢情高峰的爱好跟自己相同, 那张作霖是喜欢玩乐的人, 那只是这些事情牢牢的把他缠住了啊, 不然要有书馆儿一天, 他不愿意离开那地方。 刘文霞, 他早就听说过。 是个名角儿。 威震三省。 哎呀, 张作林一想, 我干爹在前边儿张罗一半会儿也回不来, 你说这个高峰要再走了, 剩我们仨人儿在这儿杵着, 多没意思。 不如啊, 我也去听听书, 开开心。 听完了再回来, 如果我干爹有时间我们爷儿俩谈谈, 没时间回来睡觉, 明儿个就回赵家庙。 张作霖打定主意。 就跟着高峰说大哥。 咱哥俩的喜爱呀, 相同。 能不能带着我们三个人也去听听书? 行啊, 你也爱听, 我爱听的要命, 只是一样事儿啊, 恐怕这票买不着了, 头3天就卖光了, 反正都是熟人, 到那块儿再想办法吧, 那掌柜的, 开茶馆儿的都跟我认识, 走走走, 说走就走。 张作霖跟干娘也说过, 老太太乐了, 好吧, 要去就去吧, 记着啊, 散了, 书早点回来, 诶诶。 他们4个人结拜, 偷偷的离开, 占山烧过, 从后门出去。 这还用骑马吗? 用不着, 就在前街, 这个茶馆的名字叫芳香茶社, 哎哟, 你别小瞧这茶社漂亮。 等到了门前一看, 是车马迎门, 张灯结彩呀。 他们挤进去一看呢, 座无虚席, 高朋满座, 装个400来人吧, 连插足的地方都困了。 屋里乌烟瘴气。 还没到开演的时间呢, 高峰呢, 跟掌柜的伙计都认识, 伙计跑过来了, 高大爷, 您怎么才来? 我给您留着座呢, 第一排。 您要再晚来一步啊, 那座就叫人站起来, 快快请吧, 诶, 伙计等等。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看见没? 我还带了仨朋友呢, 你想什么办法给迁就几个座? 我的大爷爷, 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您瞅吗? 站票都满了。 再卖的卖挂票了。 实在是无能为力, 这是头三天打炮, 这人绝对少不了, 请您千万原谅, 这这诶那哪行啊, 这这这么办吧。 你给找3个小板凳, 无论什么地方给加个字儿。 有个地方就行, 我照样付钱呀, 哪有这地方, 别别别, 想办法想办法。 高峰掏出一两多银子塞给伙计了, 伙计直皱眉, 好吧好吧, 这么办, 我看看啊, 高大爷, 您先请您那座, 一会儿被别人再占去就更麻烦了啊哈, 我兄弟。 恕不奉陪啊, 我, 我可上前边儿去了, 一会儿伙计来关照你们来, 行行, 大哥, 你去吧。 高峰啊, 就挤前面去了, 这人真爱热闹。 等找着座坐下之后, 站起来, 回过身还冲着张作霖三个人摆了摆手, 那意思, 我的座位就在这儿, 有事来找我。 张作霖冲他也点点头。 好半天伙计才回来, 拿着仨马扎。 他这玩意儿方便呢, 领着张作霖这仨人儿, 诶, 到了东边儿, 好不容易挤了这么块地方, 三位啊, 这地方不怎么地, 靠着墙。 反正听书呢, 也用不着看你们三位就委屈委屈吧, 行行行行行。 张作霖和冯超、 冯群把马扎接过来就坐下来了, 这可好, 往这儿一坐, 什么也看不见, 周围都是人了。 这冯超冯群呢? 对听大鼓这玩意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但是俩人是保护张作霖来的, 形影不能离呀啊, 不愿意听也得陪着俩人儿心说宽房大屋的不待。 放爷也不带跑这儿装孙子来, 你这挤得多难受, 哼, 这什么味儿, 这是哎呀, 人这爱好啊, 可真了不得, 那玩意儿有什么听头? 听他白话还不如听我白话呢。 诶, 这俩人闭着眼睛在这儿养神, 7点整。 刘文霞登台了, 四外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张作霖不由得就站起来了, 透过人群的空隙, 往小小的书台上观看。 几盏大保险灯照的哇, 亮, 一瞅这刘文霞呀, 不是个年轻演员了, 看这意思, 40岁能挂零了, 但收拾的非常文雅。 往台上一站, 先向台下三鞠躬。 有两个伴奏者, 一个弹三弦, 一个拉四胡, 鼓板都瓦亮了, 就见刘文霞轻敲鼓板。 伴奏的人奏起丝弦, 开始敲骨痛, 张作霖, 一晃有多长的时间没听热闹了, 这一听, 这弦声和鼓板声是神魂飘荡啊。 把什么烦恼都忘掉了, 这刘先生呢, 把骨痛敲完了。 不慌不忙开始唱上正文了。 头一段黛玉悲秋。 这几句是大观万木起秋声泪尽灯残梦不成。 多病滋缘念热意, 喜花常是报迟情。 潇湘馆病倒了林黛玉。 一代红颜, 是倾国倾城。 就这几句。 把张作霖唱的都傻了。 刘文霞嗓子可好啊, 说高真好比高山流水。 说清楚, 朱仝倒豆子, 字正而腔圆, 东北大鼓也好, 奉派大鼓也好, 讲究的是悠悠荡荡的, 人家唱的这玩意儿让人呢, 动心。 张作霖呢? 的确把一切全忘掉了, 什么赵家庙啊? 什么到这儿给老干老拜寿啊啊等等等, 忘了个精光金戏了。 张作霖手里掐着板眼晃着脑袋。 这元在这儿细听着, 底下不时爆发出掌声啊。 上这儿来的都是书迷。 诶, 这段唱完了之后, 稍事休息片刻, 又唱第二段儿, 长坂坡。 先唱文的, 抒情的, 紧跟着唱段武的, 金戈刀马要提提神, 什么古道荒山苦将争, 黎民涂炭血飞鸿长坂坡前鼻血汗, 使坏了将军赵子龙, 啪啪啪啪啪啪啪。 好, 太好了。 张作霖也跟着鼓掌, 可回头一看呢, 冯操冯群早就睡入梦乡, 这哥俩什么也没听见啊, 着了, 他们不喜欢呢。 张作霖就没坐着, 抱着肩膀, 翘着脚。 还在这儿听着第二段儿, 长坂坡唱完了, 演员累了, 要休息15分, 然后接着再唱上厕所的, 买东西的。 诶, 可以休息那么一会儿。 张桂林这才坐下, 也觉着有点儿乏累, 把头靠到墙上, 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合计刚才这些唱词。 哎。 心说这些古人呢, 也真不容易啊, 常山赵云何等的英雄啊。 落到长坂坡, 西湖仙把他给累死了, 刘皇叔真是好样的, 张翼德快人快语, 我从小就喜欢这些人物。 我呀, 应当好好的向他们学呀。 啊, 张作霖这心里头胡思乱想, 一会儿演员又唱上了, 这回唱的什么玩意儿呢? 鞭打如画, 也是抒情的啊, 飘飘荡荡, 张作霖就没起来, 头枕着墙, 闭着眼听着。 一开始的时候, 他还给掐着鼓板, 还找这板眼。 慢慢的不动了, 似睡非睡, 似清醒非清醒, 这耳边还能听见鼓板三弦的声音, 还能听见别人低低的耳语声, 但是似乎呢, 还像睡了, 不正才这么个时候。 张作霖就觉得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左琳。 作礼。 左邻。 张作霖就一激灵。 心说, 我这儿还有熟人儿吗? 谁叫我? 明明是提到我的名字。 张作霖回头一看。 把着茶馆的门, 这儿有个女人一手撩着门帘儿, 一手扶着门框, 翘着脚, 颤着身子, 这么叫他? 张作霖一瞅, 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眼熟啊? 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哎哟。 突然想起来了。 正是那回遇险, 马跳柳河沟救她那个女恩公卢遇春。 您还记得那事儿吗? 张作霖大闹新民府, 被清军追的上天无路, 入地无门, 后来马跳柳河沟啊, 连人带马掉到水里了, 被一个大姑娘叫卢遇春把他给救了, 而且给张作霖还治好伤, 死中得活, 平安脱险。 卢玉春还有个哥哥, 是个打猎的, 人家兄妹二人救的他。 后来唐二虎等人去找张作霖, 才把他接回赵家庙。 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呢, 人家卢玉春他哥哥提出来了, 我妹子把你给救了, 而而且赤身裸体, 这像什么样子, 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我说, 妹妹这么老大了怎么办吧, 你要也得要, 不要也得要, 他就是你的人了。 张作霖也答应了。 张作霖说, 行, 你们兄妹要觉得这样可以的话, 不怕委屈, 将来我明媒正娶。 可事后, 张作霖回到赵家庙, 过了一个阶段, 回来特为看他们兄妹, 结果房子化为一片焦土和瓦砾, 这兄妹二人不翼而飞, 形影不见了。 张作霖呢? 派人打探, 一直没有消息, 您说这事儿有多巧? 偏赶今天在这儿听书, 碰上了卢遇春。 张作霖也顾不得一切了, 站起身来挤过人群, 到了门口。 可能这卢玉春呢, 觉着在这儿说话不方便, 撂下脸转身就走, 张作霖就追出来了, 玉春, 玉春, 你等一等。 你上哪儿去了? 我把你找的好苦啊, 你哥哥怎么没来呀? 你们怎么搬到新民府来了? 为什么不事先跟我打个招呼? 玉春呢? 你等等我呀, 这罗玉春也不犯什么病了。 一拐弯儿啊, 顺着这条街揉揉揉揉走, 紧往前走, 张作霖攒足了力气也追不上。 老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把张作霖急得满头是汗。 玉春, 玉春正在这时候。 从对面来了一伙清兵啊, 荷枪实弹, 一把把卢玉春的辫子就给抓住了。 卢遇春嗷嗷直喊救命, 这帮亲兵是不容分说, 把他拖进胡同。 哎哟。 张作霖心想, 这是我未来的妻子, 也是我的救命恩公啊。 我亲眼目睹, 焉有不管这里诶, 伸手拽大肚盒子枪哇, 这一甩手不要紧, 就听身后有人, 哎哟。 让张作霖这一挥手, 正揍到那位脑门子上头, 张作霖打了个冷颤, 把眼睁开, 啊, 闹了半天, 是南哥一梦。 也就这么一会儿, 还做个梦, 这心来跳的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后边儿是个老头儿。 这老头儿用手指着张作霖, 我问你什么毛病? 我说你翻译着没有, 诶, 你瞅我别扭老人家, 对不起对不起, 我, 我没注意, 我, 我这一一挥手, 把您老人家给碰了, 碰坏没, 是不是找个郎中看看, 得得得得得。 年轻人, 毛完了, 你在这什么地方? 你还练拳? 张作霖好不容易算把老头儿劝的没气儿了, 在马扎上坐着, 闭上眼。 回忆刚才的梦, 哎呀, 怪呀。 我怎么梦着卢遇春了, 这么清灵, 跟真的一样。 哎呀, 再一听, 刘文霞那儿还唱呢, 鞭打芦花还没唱完, 但是这个梦十分扫兴。 张作霖呢? 没心听了, 再看看蜂巢蜂群, 这二位睡的跟死猪差不多少了。 嘿, 心说你们还保护我呀, 我成了给你们保镖的了。 就想要叫他们赶紧回去歇着得了, 就在这么个时候, 张作霖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啪。 我说诶, 你姓张吗, 啊谁。 这可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