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写给张爱玲 (朗读) - 周迅 这是文学仅剩的安慰 蒋方舟写给张爱玲 2011年12月22日 张爱玲你好 那天又想到你 是和人谈起胡兰成 话头并不是从胡兰成而起 而是从一本叫做 在德黑兰读 洛丽塔的书开始 这本书的主题 是在讲个人自由 受到强烈桎梏的大环境下 如何通过启蒙自身 来改变所处的世界 忽然就想起了胡兰成 像所有的张爱玲迷一样 我也很讨厌胡兰成 不解你对他的深情 亨伯特和胡兰成一样 其实是非常丑恶肮脏的人 内心有永远也见不得人的一面 他们的另一个共同点 就是都有种奇异的 能操纵女人的能力 不同的是 在对女人永不停息的追求上 亨伯特有种自知的病态 胡兰成却视其为天下最正当 最美的事业 我觉得比旧文人 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毛病 还要令人憎恶 因为除了风流 还有一种临幸天下的滥爱 我生气 也是因为知道他和你的故事 所以在读这封信的时候 脑海里总有他顾盼生姿的样子 胡兰成的这套标准柔情而委婉 所以让人容易沉迷不能醒 阿城也把胡兰成的 今生今世 借给陈丹青 他在胡的文章中看出了杀气 杀气是藏在一团圆融 温柔的香气中吧 最喜欢的你的书 是一本没写完的 异乡记 这本书只有三万多字 记录了1946年 你从上海到温州 寻访胡兰成的见闻 看得人心惊肉跳 尤其是你平淡地叙述出 自己不那么体面的经历 请女佣带我到解手的地方 原来就在楼梯底下 一个阴暗的角落里 放着一只高脚马桶 我伸手钳起那黑腻腻的木盖 勉强使自己坐下去 正好面对着厨房 全然没有一点掩护 风飕飕的 此地就是过道 人来人往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应当对他们点头微笑 围城里也写到过知识分子 逃难的狼狈 但是下笔要克制保留很多 钱钟书嘴角总有一抹嘲弄的笑 要与这乡间的生活拉开距离 不像你诚实得近乎残忍 几乎漫不经心地横刀对自己剖腹 露出惨淡与不堪来 你对自己狠 也不饶过别人 你写傅雷的故事 傅雷爱上了学生的妹妹 一个美貌的女高音歌唱家 而妻子朱梅馥善良浩荡如菩萨 包容怜惜丈夫一切的暴戾乖张 傅雷和女学生相恋过 最后没能在一起 女学生把故事告诉了你 大概也期待你能 写成个如泣如诉的悲歌 岂料在你眼里 他们的爱情并不是唐代的传奇 甚至不算是一段世说新语 而不过又是一段自欺欺人 虽然傅雷在你动笔 写这篇小说几个月前 才刚写过文章 夸赞你为 文坛最美的收获 可是你并没有领情 笔下的傅雷不是唐璜 而是个神经质的虐待狂 你总是把人想象得比真实更坏一些 或者说 你眼光毒辣 发现了甚至连他们自己 都没有发现的猥琐心思 并且不忌惮写出来 不管那人是不是对你有意 或是有恩 对亲人和至交 你甚至都没有友善 我想到有人曾经问徐梵澄先生 说鲁迅为什么这么刻薄 这么好骂 徐梵澄先生说因为他厚道 厚道是正 一遇到邪 未免不能容 当然骂起来了 角度不同 冷暖自知吧 平常事物 你比别人更早看到更深一层的苦难 急急别过脸去 人说你无情 其实是同情至深 你遇到胡兰成时23岁 我遇到你时7岁 如今也快23岁了 先是看你的文章 然后研究你的人生 时而背离 时而叛逃 时而万有引力一般地靠近你的人生 你说生活像你从前的老女佣 叫她找一样东西 她总要慢条厮理从大抽屉里 取出一个花格子小手巾包 去掉了别针 打开来轻轻掀着看了一遍 照旧包好 放还原处 又拿出个白竹布包 用一条元色旧鞋口滚条捆上的 打开来看过没有 又收起来 把所有的包裹都检查过一遍 她对这些东西是这样的亲切 全是她收的 她找不到就谁都不想 再要找得到了 你被时代推着走 只能从后往前推测人生的结局 怎样才能美满些 若没有爆发战争 若留在了大陆 若没有逃到美国 若晚年回到香港